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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三十九度,三秒後蹲伏
一顆子彈擦過Root的髮尾,空氣燒焦的味道刺激著她的腎上腺素,起伏的胸口彰顯著情緒激昂,臉上卻仍帶著一副處變不驚的泰然。
「我希望妳有B計畫,逃生口可是被他們炸了個嚴實呢。」嘴角上揚,與話語所含的意味截然相反,輕快的語調令人以為女子不過論述著今晚夜色多麼溫馴柔美,從容的表情不帶一絲憂慮,好像只是正閒步於午後的樹林小徑而不是穿梭於險峻的槍林彈雨。
若從不知情的第三方角度看來定是無比違和的畫面。愜意的笑容與滿布煙硝和爆炸聲的背景起了強烈衝突,令人無法理解的是身處危險依然談笑自若的餘裕,更不用說有一句沒一句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綜合以上,大抵會讓人認為撞見個從瘋人院跑出來的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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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側第三
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槍響而至,踏過轉角的瓷磚,一個、兩個、三個──Root朝後方開了兩槍,回敬她的是一連串機關槍的子彈落地。Root在被射成篩子前側身撞進機器指示的房間,房裏頭除了普通的辦公室擺設外空無一物,密閉的室內沒有任何出口,微一的光亮來源是正對著房門的大片落地窗。
「好吧,我想妳現在是要告訴我哪裡有秘密通道吧。」Root來回張望著,眼神在天花板與白色牆壁間流連,想找出一點與周遭擺設不合恰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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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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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
Root臉上的表情怔住了,有些疑惑地將目光轉向那片平白透亮的玻璃。她眨了眨眼微微側頸,像是想再次確認方才從右耳內嵌裝置中傳出的指示,「我相信妳知道這裡是六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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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五秒
Root輕哼一聲,猖狂再次回到臉上,她笑得有些神經質的興奮,態度輕鬆宛如只是要去赴個午餐約會,口吻甜蜜如同對一個溺愛的孩子,「當然,妳是老大。」沒有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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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名訓練有素的特工,Shaw的作息總是依據精準的生理時刻表運作著,夏日夜晚室內瀰漫著一股躁熱,經歷過一天折騰──那包含了三名精悍的斯洛伐克特務及一場生死交關的槍戰──剛衝完涼從浴室走出的她正準備乾了手中啤酒便上床睡覺。
當然這是在看到手機螢幕顯示著一封寄件人不明的簡訊之前。
自從加入拯救世界小隊後Shaw身上的電子產品大多是由Finch配給的,方便隊裡成員互相溝通也防止外人有機會竊取他們的資訊,意思是手機號碼除了本人外只有其餘三人知曉,但今夜這封訊息並不是由他們任一人發出的,發信來源卻是明確無比。
這種針對個人的指示實是非常罕見,卻也代表了隱含的嚴重性。Shaw幾乎在看到最後一行字的當下便披上外套衝出家門,徒留一室毫無波瀾的寧靜與餐桌上那半瓶未喝乾的啤酒。
信息內容簡單明瞭,上頭只顯示了一行地址以及尾句亮晃晃的──模擬介面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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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給她的地址位於幾棟高樓林立間的小巷,幾盞壞了的路燈閃著微弱的光,風吹著紙簍滾過街道更顯淒涼。Shaw下了車後繃緊神經,握了握夾克口袋裡那把SIG。夜晚的巷弄寂然靜默,只有偶爾幾聲劃破冷風的夜鶯啼叫與小心謹慎的細微腳步音。
拐了幾個彎口終於看見目標物,Shaw小跑步趕上前。棕髮女人垂著頭靠坐在牆緣,長髮遮蓋住面龐令人看不清表情,胸脯規律的起伏彰示著生命跡象完好,Shaw蹲下身搖搖她的肩膀。
「喂,醒著嗎?」
Root抬起頭,似是有點意外Shaw的到來般微睜雙眼,但下一秒笑容立刻爬上那張疲憊的顏,「親愛的妳還真是會給我驚喜,我正煩惱要是在這裡昏過去該怎麼辦呢。」
「明早清潔工要多收一個大型垃圾罷了。」Shaw撇撇嘴,皺眉問道:「妳這是怎麼搞的?」
雲層隨著風的方向飄散,月光打落在Root身上照亮了方才模糊不清的細節──手臂上佈著許多新鮮的擦傷與瘀青,血液與汗水混成的髒汙一塊一塊沾染在皮膚上,衣角的棉絮微微探著頭,裸露的肌膚從幾處割口中若隱若現;下半身更是令人怵目驚心,皮褲上一道道俐落的劃口,好幾處還沾染著細碎的玻璃,有一塊特別大片的插在右腿外側,猩紅從肌肉的交接處湧出,在透明尖端閃閃發亮。
「這說來話長。」Root毫不在意地掃過自己狼狽的四肢,事不關己的態度像在看別人的身體一般,「雖然我很想多聽妳講些情話,但這兒實在不是個好地點。」
Shaw翻了個白眼,她站起身,平穩的聲線不帶一絲情緒,「妳能走路嗎?」
「如果能我就不會坐在這裡了。」Root也翻了個白眼,「底下還壓著一塊,一動就會往裏頭刺一點。」她擺了擺右腳示意,玻璃反射的月光隨著她的舉動閃爍著。
「更何況我扭到腳了。」隨後補充一句,但Shaw從那雙透著燦爛期待的大眼睛中看得出來,扭傷這件事絕沒有Root表現得那麼嚴重。
Shaw不甘願地將Root攔腰抱起,避開傷口將手橫過膝窩支撐住重心,雖然對方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但基於比外表還要瘦弱的身軀與自身的充分鍛鍊,將Root抱在懷裡本身並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當對方笑嘻嘻地在自己耳旁呵氣時忍住將她往街上甩的衝動。
幸好自己是開車來的,Shaw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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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室內還是有些悶熱,Root將被割得破爛的外套隨意丟上椅背僅著一件薄薄的白襯衫坐在沙發上──她今天的身分是一名特派記者。記者百無聊賴地掃視房裡擺設,一切都與上次離開時相去不遠,沙發電視床,以及長櫃上一層層按照種類排列的軍武,整潔俐落無任何雜物,一如屋子的主人。
Shaw將醫藥箱置於矮桌上,手裡拿著一把大剪刀,她坐上矮桌,二話不說便捉住Root的小腿開始從褲管處將皮料剪開。
「沒想到妳這麼猴急,居然等不及要脫我褲子,用剪的倒是新花樣。」Root靠在椅背上打趣地說。
Shaw聽聞抬起頭,面無表情瞪著Root,「妳要是──」她將手裡的利器挨著弧度往肌肉壓了壓,「再繼續廢話我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不小心手滑。」
妳不會,這句話Root沒有說出口,她要是還希望在包紮結束後自己能有個舒適的地方睡覺而不是被丟回街上的話最好還是適可而止。
Root看著Shaw小心翼翼地沿著腿部曲線一刀一刀剪開她的長褲,冰冷的金屬貼在皮膚上的觸感讓她微微起了雞皮疙瘩,褲子的彈性程度讓剪刀的行進很是困難,稍微突破一個難纏的角度,交接處的質料又會緊緊掐住肌肉。
叉開到大腿時Root嚥了一口唾液,她秉著息,Shaw專注到額前都微微滲出汗水,兩人沉默不語,小空間裡只有利刃交錯時的清脆聲響。直到最後一塊褲料與肌膚分離,雙方才分分紓了一口氣。
傷口現下全數暴露於空氣中,它們在Root白皙的雙腿上張牙舞爪著,有僅止於皮膚表面的劃傷也有陷於肌理的割傷,而肇因還正插於上頭明晃晃地彰顯存在。Shaw將沾了酒精的棉花捏在手裡,右手拿起鑷鉗開始拔除腿上的玻璃。
只是沾染於傷處的小碎片還不算什麼,幾片突入肌肉的碎塊被慢慢抽離時,那尖銳的痛楚一下一下刺得Root頭皮發麻,她咬緊牙關,汗延著側臉流下,注意力全數集中於Shaw的動作下場便是疼痛被更加以放大。
倒還是Shaw先打破了沉默。
「妳倒算聰明,沒把它們拔出來。」她用棉花稍加擦拭那些細小的擦痕後,開始處理比較難纏的傷口。
「以防大量失血我讓它們都留在原處了,這點常識我當然懂。」Root咬牙切齒地說,她現在不是很能保持專注。
Shaw讚許似地點點頭,目光沒有離開腿部,「這塊的位置接近大動脈,妳要是隨便將它扯出來大概早就死了吧。」她的語氣像說著午餐內容是什麼般稀鬆平常,眼神卻銳利專一地盯著右側下方一塊特別大的玻璃瞧。
Shaw按住Root的大腿,緩慢卻精準地開始將玻璃拉出,血肉分離的疼痛令Root抿緊下唇,異物攪弄的感覺清晰深刻,直到整塊被抽離時她才長長紓了口氣,而Shaw在這時早已利落地將紗布覆於上,再用繃帶穩穩固定住位置。
經過一番遮騰Root的體力已被消磨殆盡,她攤在沙發上平穩著呼吸,任由Shaw擺弄著她的雙腿將剩餘不多的碎片一一拔除。
Shaw低著頭,從髮絲間透露出來的後頸嫩白柔軟,一股強烈的衝動慫恿著Root去觸碰摩娑,但她知道自己怕是才伸出手便會被Shaw靈敏的反射神經箝制,沒準還會被贈予一頓飽拳。
溫馴的獅子正容忍自己在私人領域內撒野,Root想。
她的慾望在喉嚨鮮紅得發癢,傷口帶來的刺激已不是那麼顯著。Shaw專注地望著玻璃碎片而她專注望著Shaw,她專心時的眼睛閃閃發光還散發著一股狂熱,總是眩得Root沉醉著迷捨不得移開視線。
「妳可真是我最喜歡的醫生。」她忍不住脫口。
「而妳是我最討厭的病人。」Shaw頭也沒抬地回說,將最後一塊玻璃丟入桌上的鐵盒,鐵鑷也一併甩了進去發出清亮聲響。
Root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饒有興味地盯著自己腿上那大大小小包紮的白紗布,Shaw起身走向流理臺清洗沾了血液的工具,水流聲簌簌清脆又冰涼,她邊沖洗著邊像是想到什麼似,「妳還沒告訴我妳這是怎麼搞的。」
「從六樓高的地方跳進一堆棉被床單裡,角度沒抓穩讓幾片玻璃刺進去了。」Root稀鬆平常地說,「運氣好沒摔斷腿,我趁紅燈時下了車。」
「從六樓?」
「是啊,那感覺還有點像在坐雲霄飛車呢。」
「這是包含在計劃裡的嗎?我是說,是她叫妳跳的嗎?」
「沒,本來預計要從逃生口撤離,沒想到對方還挺聰明的事先炸掉退路,她大概是算好會有搬運車經過吧,這就叫做那什麼……臨機應變。」
「所以妳事先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知道跳下去是什麼玩意兒,她臨機要妳跳妳就跳了?」
Root注意到Shaw的語氣有點濃重,她轉過身,發現黑髮女人已經停下手邊工作直挺挺地看著她。Root的後腦彷彿被打了一棒,她張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對方的話在腦袋裡轉了好幾圈,她聽清楚了Shaw的意味與她的情緒,她的情緒。辯解的話梗在喉頭出不了口,最後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她要妳跳妳就跳?那她要妳死妳是不是就會去死?」Shaw盡量讓語氣中的嘲弄意味尖銳明顯,好掩蓋她實在太過衝口而出的這項事實。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迴盪著,彷彿心臟也跟著晃動。
Root極細微地皺了眉,她平靜地盯著Shaw,「她不會要我去死,」緩緩地說:「所以妳也不用如此擔心我。」
「只是覺得妳盲從的心態太過愚蠢。」Shaw嗤之以鼻,她重新轉開水龍頭,「不知前因後果只會走一步算一步的策略危險又可笑。」
通常在最後一秒我才被告知要做什麼,這句話閃過Shaw的腦海,真正隱含的意義如此令人心驚。
「瞧瞧是誰在說這句話。」Root冷淡地說,「我記得妳以前的工作就是幹尊從命令不問緣由這檔事的。」
「那不一樣。」Shaw嘶啞的嗓音從牙關中迸出,她感覺自己內心融合著憤怒與慌張,而不管是哪個情緒都使她更為生氣,她的呼吸急淺,無意識咬著下唇。
「隨妳吧。」Root聳聳肩轉回身,「妳有妳的職業操守,而我……」她低低地笑了笑,愛憐地摸摸自己的右耳。
水流聲逐漸變得細小,然後停止。Shaw處理完手上物事後走向Root,她嘆了口氣,半是妥協,「說真的,妳就從來沒有覺得不妥或懷疑嗎?」
「我相信她,她會保護我們。」Root堅定地說,她看著眼前眉頭緊皺在一起的女人露出了少見的憂愁,Root的情緒緩和下來,心裡湧起一絲不合時宜的甜蜜。她會保護妳,她在心底默默念著。
Shaw瞪著她,目光灼灼,似是想再說些話卻什麼都沒出口,她的呼吸清晰可辨,直達Root心裡最脆弱的那一塊。
「嘿,相信我。」挺起身,衣服的下擺垂在雙腿旁晃蕩,她一手攬上Shaw的後頸,靠在耳垂邊細語,聲音乾淨柔軟,嘴唇近得要貼上皮膚。「相信我。」她又說了一次,用著幾乎呢喃的口吻,勾起了一個真誠的笑。
Shaw的表情漸趨鬆緩,眼神閃過一絲疲憊,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是想推開Root,但最後只是任其體溫覆於自己,垂下眼簾。
氣氛的轉換是那麼不落痕跡,似乎又回到她們剛進家門時,Root放開Shaw,笑嘻嘻地盯著她。
「妳這兒能借我睡吧?」
Shaw的臉有些陰沉。
「拜託,我連走路都有困難呢,說不定晃一晃就死在路邊了。」Root可憐兮兮的樣子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狗,Shaw覺得自己似乎都能看到垂下來的耳朵與為了討好而左右搖晃的尾巴。
「一晚。」她嘆了口氣,從櫃子裡拿出備用的棉被與枕頭拋向Root,刻意忽略對方臉上那燦爛明媚的笑容。生理時鐘告訴自己現在已經很晚了,她渴望睡眠。
「當然。」Root拍了拍枕頭將臉埋入,深怕Shaw瞧見自己嘴角越來越囂張的弧度,太過得意的下場總是很慘,要在Shaw家留宿總能有很多理由,而她也總是能讓她接受。
當Shaw漱洗完畢時Root已經睡著了,她晃悠悠地走到她身前,Root的表情安穩放鬆,Shaw想起適才幫她包紮時腿上除了玻璃造成的傷口,還有許多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痕與瘀傷,她還記得左小腿下那道突起的觸感。她不去問Root機器都給了她些什麼任務,但Shaw知道她經歷的危險絕不遜於他們。
她凝視著Root的睡顏,有些愣然。
過了一會,Shaw見著自己的手機螢幕又跳出則新訊息,她走往餐桌看向亮著白光的屏幕,上頭只有短短兩個英文單字。
THANK
YOU.
她皺著眉,盯著訊息瞧了好一陣,接著往沙發上平穩起伏著的物體瞥了兩眼。她轉回手機螢幕,有些彆扭。
「下次別再妄想我會幫妳,想要妳的模擬介面安然無恙就自己保護好她。」她低低地說,接著啐了一口,似是對自己居然也開始向無機物對話這種事感到愚蠢般。她甩甩手將手機摔回桌上,接著關上房間的燈。
冷風從玻璃窗的縫隙鑽進室內為炎熱的夏日夜晚帶來一絲涼爽;夜幕如黑色的天鵝絨般包覆所有動靜聲響,房內被靜謐壟罩,而靜謐下是兩道均勻的呼吸聲與手機指示燈規律閃爍著的點點紅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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