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日 星期六

【Unlight】始於終於始(維若妮卡、碧姬媞)

角色:維若妮卡、碧姬媞
分級:G
概要:兩名與人偶有關的女子互動,以及夏日午後的某些談話。含凱碧、維若皇妃







那是夏初的第六個午後,驕陽被洗刷得不那麼熱烈的時刻。暖風吹拂晴朗天空,推得那些未成狀的薄雲緩緩前行,空氣還沾染雨過的濕潤味道,帶著青草香,溫度是適宜的涼爽,擦過肌膚都使人舒心。

梅花雀的鳴啼穿梭她照料花兒的掌間,陽光灑落在第二個指節,維若妮卡蹲在花圃前頭,小心翼翼移植洋桔梗的直根,然後培土,接著反覆動作。有幾隻蝴蝶受了淡紫色花瓣的吸引在一旁飛舞旋繞,不時停靠在翠綠嫩葉之上,或者大膽偎依植栽者柔軟的手指。牠們伸長口器汲取花粉,翅膀花紋於和煦日光下絢爛。

她在緊鄰宅邸的角落溫柔地、虔敬地、默不作聲地進行小小工作,又許是消遣,總之維若妮卡的唇角是不失微笑。雨水刷洗過的午後,從暑氣中偷得一些閒情的七月天,伴隨鳥兒啁啾與蟬聲唧唧,與世隔絕的少女沉浸於溫和得幾乎使人犯懶的氛圍裡。

「除了縫製布偶外,園藝也是妳的興趣嗎?」

靜謐的空間被突如其然切了一道縫隙,像是從恆長的冬眠中驚醒,維若妮卡側首,正對日光的方向有些刺目,卻不妨她看見裡頭閃閃發亮的銘金色眼睛。身著暗綠禮服的女子站在離她幾步遙的距離,雙手負背,臉上表情夾雜少許好奇與忍俊不住的興意。

風撩起對方耳旁捲髮,和著依稀的笑語送來,她聞到青草以外的香氣。

這便是相識的開始。


與生前不同,據悉她是卡爾杜斯的最後一個到來者。

甫睜眼時恍若經歷一場綿長的夢境,呼吸有些發軟,腳根也沉重,但不一會兒就回復到往常狀態。而被小女孩般的人偶牽著走入大廳時,尚未徹底明瞭處境的人立刻便看見幾個熟識面孔。妳終於來了呀,諾伊庫洛姆當時只是淡淡這麼說句,裡頭聽不出太多欣喜或歡迎的意味,或許只是常然地接受,就像她作為初始者迎接每一個下屬般;艾莉絲泰莉雅則牽起她被人偶遞與的手,低垂著頭不發一語,手心傳來的震顫卻是久久不息。

身為死去的人,面臨生前的仇敵愛侶共處一室的情景,衝突雖然無可避免,但久而久之也會落入了無意義的境地。儘管生前可能有非將對方毀滅不可的執念,但人死了便無法再死第二回,或說再徹底死一次,死亡的概念在這個世界彷彿過於荒謬,他們被迫朝夕相處,像朋友或鄰居一般過著日子。久而久之,有人選擇視而不見,畢竟這麼大的宅子這麼多的戰士,要避開彼此作息也不是難事;有人意圖延續前緣,或停滯不前順其發展;有人便在見不著底的時光中,像海浪撫平不規則的砂粒般逐漸弭去那些曾有的過往。

生前的羈絆雖然無可抹滅,卻也難說不是創造一些嶄新開始的契機,與認識夥伴的機緣。

而新的到來者也得學著為這日復一日的生活尋找新的目標,並開始融入。在這過程中,他們便無可避免會與宅邸其餘房客有所接觸。

卡爾杜斯的成員並不會時時刻刻處在一起,畢竟她們現下除了人偶的指示外,並不有如昔日般的任務必須籌措,撇去偶爾配合諾伊庫洛姆的興致開個午後茶會外,眾人大多數時間仍是按照自己的步調過活。

所以維若妮卡會在晨起時,聽聞波蕾特與那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在後院嬉戲的耳語。她們採摘清晨剛凝聚的露水與新展的嫩葉,交付醫護室製作足以生肌長骨的草藥;也會在午後透過向陽的窗戶看見希拉莉舞著巨劍,與據說曾是聯隊的戰士們切磋劍技。草地被他們條理的步伐踏平,泥土濺在爽朗笑靨中央,伴隨鏗鏘的金屬撞擊。

如同現在,維若妮卡靠在窗邊,聆聽欣賞那些被吹起的笑言呼喝,日頭正炎,卻似乎絲毫不妨他們揮灑汗水的興致。然後戴著手套的指彿過金黃色的窗緣,黑色裙襬攪動豔豔日光下的懸浮微粒,她前行幾步,朝右側房門敲了兩個響音。

「告訴我,妳總是這麼準時嗎?」

她用有禮的微笑報以房間主人促狹的笑容。

關於碧姬媞,維若妮卡並不是一無所知,卻也不超脫陌生人的範圍。她偶時會在各個角落窺見那抹總是噙著笑的身影,她知道對方身側有名非人的男性僕屬服侍,或許也多多少少從宅邸的細語中得知與那位紫髮音樂家有些說不清的糾葛。但也不過如此。

事後維若妮卡問了碧姬媞與自己搭話的緣由:只是對妳身旁那些人偶很有興趣。對方笑著這麼說。如此單純的、可愛的、忠於自我的。

至此她們交上了朋友。

她在碧姬媞闔上門板時端詳房內,房間裡的擺設簡單且雅緻,沒有太多佔據空間的雜物,陽光從半掩的雙開窗折射進來,照亮暗色的絨布地毯,停在垂有簾幕的床角。

「碧姬媞小姐真的很喜歡玩偶呢。」維若妮卡看著床頭櫃各式類型的布娃娃這麼說。倚靠牆壁坐臥的有彼得兔、泰迪熊,還有一些小狗小馬的絨毛玩偶。躺在枕頭中央的兔子娃娃雖然略為老舊,但顯而易見即是主人最珍愛的那一個。

「收藏品總是怎麼都不夠,如果可以擁有妳身旁的企鵝人偶就更好了,那些孩子的精巧度可是讓我很著迷呢。」碧姬媞眨著眼睛,用一種蓄謀已久的口吻道。

「那並不是企鵝……」維若妮卡好笑地說,她轉過身,「況且它們都是具有攻擊性的物品,也是與人戰鬥的武器。要是少了一兩隻,我可會很困擾呢。」

「真是太可惜了。」碧姬媞配合話語般嘆了口氣,嘆惋的意味卻不十分濃厚。她拉來一張木椅,放在身前示意維若妮卡坐下。

「但若不介意的話,我樂意做幾隻手偶豐富妳那些可愛的收藏。」

「那真是盛情難卻。」棕髮女子莞爾,告捷的手指按在熱氣蒸騰的茶壺上,壺嘴優雅地噴吐水蒸氣,傾倒出的茶液如流瀉的絲綢,紅寶石光澤閃爍。

碧姬媞將茶杯遞與維若妮卡,然後端著自己的坐上床沿。鋪整的棉被下壓產生幾許皺摺,她在香氣繚繞中開口:「來到這裡一段時日,聊聊妳瞭解這個世界多少?」

維若妮卡抿唇,嘴角稍微揚起,茶杯與瓷盤發出細小的敲擊聲。「雖然還有許多尚未探明的,但要我說的話……這裡風景看起來與我們『死前』的世界並無二致,氣候也沒有產生劇變,像是某個適於安居的鄉野,只不過得跟魔獸一起生活。」

「說自由是挺自由的,差別在於以往某些目的已不再重要。」她繼續說,「每個人都為自己找點事做,好讓這些與彼此乾瞪眼的日子過得並不無聊。」

「那麼,妳找到自己的目標了嗎?」饒富興味的問句,碧姬媞的表情流露自然而然的慵懶,杯子裡的液體靜靜泛起同心圓。

「尚未,但我想這可以慢慢來,也不是能急迫在三兩天內實現的事。」維若妮卡啜了一口紅茶,「畢竟,這裡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

碧姬媞的側臉浸在逐漸變色的日光裡,笑靨煞是好看。她舉起白色的瓷製茶杯悠悠道:「或許。」


「我好像還沒問過,妳來到這個世界多久了呢?」維若妮卡雙臂交錯,半身斜倚床柱這麼問道。

今天是香水的鑑賞會,碧姬媞多餘的嗜好似乎盡用在玩偶與這些瓶瓶罐罐上,每一種都是如數家珍。夜來香。如她舉著那瓶閃動香檳黃色澤的液體說,同維若妮卡介紹它的原料與氣味,指尖動作說不盡的溫柔婉轉,猶如在愛撫某種有生命的物體。

「很久了,久到幾乎失去數日子的興致。況且這裡的時間還不知是否能以習慣的概念計算,雖然為了不過得渾渾噩噩與方便制定計畫,引導者仍試著拿現世的星期制來規範。」碧姬媞放下手中小瓶,旋開另一個暗香浮動的瓶蓋。「日子在這似乎沒有太大意義,不過也是滿長一段時間了。」
 
她細膩地朝維若妮卡笑了笑,晃動輕薄透明的水液,接著噴灑一點在手腕動脈,她的腕骨白皙纖細,有種令人搔心的脆弱感,好像一使勁便可輕易折碎。維若妮卡傾前細聞,香水的味道進入鼻腔,與主人一般蠱人心神。

「說到這個,雖然每個人的程度不同,但妳知道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嗎?」

維若妮卡聳肩,「記憶是一點一滴拼湊回來的吧,或許我還沒想起自己的執念。」

沉默逗留了會,又以某種惡作劇的姿態散開。

「那或許是愛哦。」碧姬媞似乎是憶起什麼,淺淺地低笑起來,而後回報維若妮卡不知所以的反應般繼續:「以某種形式呈現的愛,看似簡單,卻在心靈最脆弱的部分餵養下,茁壯為難以掌控的執念。很好的原因,如同這裡的許多人一樣。」

「告訴我,對妳而言,愛是什麼呢?」她朝尚未抹去臉上困惑的人這麼問。

維若妮卡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沉吟了會:「愛是死而復生,輪迴不盡,旁觀與介入的權衡。」於妳而言又是如何,她反問。

碧姬媞正要開口,卻忽然怔愣。一陣柔和的樂音傳來,從宅邸不知名的角落,隱隱約約,又越趨明晰。依音質可辨別是小提琴發出的曲調,優美中含著淡淡哀婉,有點訴衷情腸的意味,拔高,然後驀地暫緩,旋律流暢且清澈,那使人聯想於小溪流經的草地打盹,涼爽的光穿過黃連木的縫隙,落在稚嫩豐滿的頰上。二人都沒作聲,或者所有人都因這悠然的樂曲暫停手邊忙碌,剩下遠處澗水潺湲。

「愛是擺脫不去的過往,是如影隨形的耳語,狼狽得難以直視,掖藏著又使人心傷。」碧姬媞的話語奇異地合於旋律節點,她兩手支於窗框,稍微將頭探出,目光交於很遠很遠的地方,在維若妮卡的注視下有些出神。

「很美的音色。」

「馬斯涅的《沉思》。」碧姬媞寧靜地說,「是他生前練習的曲子,總差那麼一點就能達到完美。」

維若妮卡不語,空氣乾燥沙啞,如遠方野火燒燃枯木,混著夏天的氣味,還有梔子花。

「妳愛她嗎?」

這下輪到一旁的人略為發懵,維若妮卡蹙起眉頭,她斟酌藏在喉嚨的幾個字詞。那看在碧姬媞眼裡,竟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我不明白妳這麼問的意思。」

「別過度揣測,」碧姬媞微哂,「我們各有對愛的見解,妳顯然有所體會,是關於那個金髮的女子,妳愛她嗎?

日頭一點一點偏移,琴聲悠遠、綿長、沉緩,琴弓搔刮心弦,有什麼東西不耐地隱隱顫動。

「我試著釐清那是否真為愛。」維若妮卡呢喃。她想到的是那一次一次被見證的自毀,以及反覆如一日的溫柔笑顏。她不記得自己是從第幾次開始當起旁觀者,又是從第幾個開始將自我介入。

「然後呢?」

「然後我便死了,我們都死了。」維若妮卡忽然有股大笑的衝動,不知所以然的笑意充塞胸腔,幾乎令她捧腹。

「也許妳還有機會與時間,還能重新開始,」碧姬媞悠悠道,眼神放得和緩。

「那妳呢?若是如此,豈不同理可證?」維若妮卡不明白地問。

碧姬媞的笑在餘暉中漾開,嘆息亙古綿長,卻比琴聲輕緩。她沒有回答維若妮卡的問題,僅是垂落目光於木質窗板,彷彿數算著斜陽的行進。

「每個人生命中都有自己的命題,妳覺得到了這裏我們算是生命結束了嗎?」她將垂散的髮絲勾於耳後,側了幾個角度看著維若妮卡。

「妳的命題是愛?」她輕輕地問,換來碧姬媞的搖頭。

「不是我的。」

天空是艷麗奪目的橘紅色,窗外群鳥飛騰,往地平線方向拍動翅膀,梧桐的小花在空中翻轉,枝葉沙沙作響,遠方山稜逐漸於暮靄中沉睡,漸小漸小的琴音是溫馴的搖籃曲。風從敞開的窗撲面而來,瞬間颳起碧姬媞落於頸側的碎髮,颳得那雙銘金色眼瞳如她們初識般明亮,在底處卻盤踞一些維若妮卡沒讀懂的東西。

她瞥見她右眼角的淚痣。

碧姬媞起身,在梳妝台上拿取那瓶早些時候對維若妮卡介紹的香水,然後自然地走近。暗香浮動,唇角弧度是嫵媚也是憐愛,那樣的美麗幾乎使人失神。

「晚了,」她旋開掌中瓶蓋,「所以親愛的人偶師,回去之前,要嘗試看看嗎?」

 

維若妮卡在將近午夜時轉開艾利斯泰莉雅的房門,她踩著輕巧的腳步,近乎溜進去般,覆上門板時沒發出一點聲響。她靜靜傾聽房內規律的呼吸,靜逸的夜光悄悄佈滿角落,月色迤邐,星子錯落有致綴於漆黑夜幕,夜百合開滿窗沿,在不擾人清夢下發散芬芳。

她默默走至床邊,接著掀起棉被一角將自己窩了進去,床上原本淺眠的人動了動,並沒睜開眼睛,卻在維若妮卡靠近時自然而然湊進懷裡。而後維若妮卡蓋緊被單,將兩人隔絕在微涼的空氣之外。

艾利斯泰莉雅偎著維若妮卡,枕在頸側靠近脈搏的地方,忽地睜開雙眼,口鼻淺淺探測幾個角度,如小兔子般輕巧、窸窸窣窣,太近的吐息弄得維若妮卡有些癢。「我不記得妳有擦香水的習慣。」她遲疑地說。

「不喜歡嗎?」

「很好聞,只是好像在誰的身上聞過似的。」艾莉絲泰莉雅夢囈一般,迷惑的意味被壓得極小極小。

維若妮卡輕笑,惹來金髮女子不解的昂首,「發生什麼事了嗎?」

維若妮卡搖搖頭,枕頭發出細小摩擦聲,她將下頷輕抵前額,示意艾莉絲泰莉雅安睡。在闔上眼睛前,她想起今天下午的一段談話,略微收緊環於腰部的手。

「花圃的新枝都盛放了,我明天帶妳去看看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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