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e Me 爭岐鬥豔》

改編自Megan Abbott的同名小說，由USA出品，3/20於Netflix上架，譯《爭岐鬥艷》。劇情以懸疑推理為基底，述說於封閉小鎮的高中啦啦隊，兩名青少女好友因新教練的介入，經歷一連串關於情感、關係、責任和成長的變化，複雜且激烈的情愫作用對他們自身和所處的小社會，以及外在世界都捲起一陣難以掌控的風暴。

這篇除了記錄外也有想推廣的意圖，所以我會以盡量避免劇透和精采部分的方式講它的看點，並穿插自己的心得。

這是一部以聚焦描寫女性間心理／關係／互動為軸心所延展的推理作品。純以第一季來論（目前不知道會有第二季還是故事就結在這裡），看點以及作品重點不在懸疑事件本身，而是其中人物的性格揭露和因著糾結開展如何變化，三位女性主角間的互動，以及那些化學效應作用在他們身上所造成的反應。在種種沉重複雜飽含壓力的事情下，他們如何被影響，如何在這個框架下被擠壓，對於自我，對於與他人關係，對於信念的驟變。

近年來的作品大多會有一些主要探討的軸心，而這部作品中出現了滿多似會被視為議題的元素，校園霸凌、複雜家庭處境、性暴力、情感依附、權勢操縱等，但不同的是，它沒有要「探討」特別的議題，它沒有要去特別處理那些東西，它在講一個故事，講將這些人物放置在這些綜合因素中會如何影響他們的關係和舉措。有些事情多麼輕微，而有些事情是多麼嚴重。

角色，角色間的互動，是這部極有趣的看點。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愛戀、敬畏、嚮往、渴望，能如何在暗裡造成無法言說的創傷，私密而緊密的情感和情緒能如何傷人。

這部的同性情愫描寫方式，就我的感受而言會說它有些別致，不太主流影視但是很有趣。以現今社會風氣和產業製作而言，近浪漫愛式的同性情誼是很容易被觀眾捕捉到的，也彷彿會和製作組間有種默契，「我知道你在做什麼」，然後能推論後續可能的各種發展。而這部特別的地方是它前中期一直介於一種有與沒有之間，無法確認那些若有似無但又強烈的性張力，以及奇怪的調情互動到底是不是刻意為之，還是某種令人失笑的無心插柳，失去了和創作者間的共識，所以令人猶疑和無所適從。

三位主角，任兩者間都擁有緊繃的張力，但不是簡單能以三角戀含括述說，至少不是典型的那種。這裡面沒有常見的戲劇性愛情事件，取之的是晦暗情緒與焦慮交織出的投射、妄想和性張力，並隱隱潛藏權勢的運轉。不知道是想睡她還是想成為她的情愫，在起初的角色互動上也令人難以忽視。

儘管沒有激情的畫面，但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肢體觸碰，似有若無的眼神示意，意在言外的話語，在在充滿暗湧的情慾張力，甚至到了讓觀眾難耐的境地。

另一印象深刻的是它描繪成人與青少女之間，教師與學生之間，倫理的界線如何能輕易被模糊。這種關係和權力如何容易被不著痕跡地濫用，且能輕易剝削智識經驗不對等的下位者，依循陰暗私慾所行的利己作為，能被堂皇掩蓋在明星教練與選手的義務與責任之下。

它不避諱去呈現她們之間的情愫，而也好在有那樣隱隱約約的情愫，更顯得它太自然太令人信服以至於難以覺察暗處孳生的惡意，而這劇並沒有浪漫化這樣的師生關係，它誠實得呈現，並一步步加深，可從觀眾視角幾乎沒有看到角色意圖的刻意暗示，不舒服感又會逐步攀升，卻找不到緣由，從當事人角度，自然就更難以自知如何被這樣有毒的關係侵蝕。

少年人對成年人的憧憬和迷戀如何能化為危險的工具，被有心人士利用，如何能遮蔽你的雙眼，教導者如何能在這種關係上佔盡優勢而不露聲色。張著利齒的猛獸自然會令人生出堤防之心，可面帶笑容的捕食者卻令人疏於防備。

在刻劃團體間高度壓力，既合作又競爭，以及對未來的集體想像磕磕絆絆奮鬥的情緒也實是真切。

通往未來與成功之路那麼狹小，每個人耗盡了淚水與汗水與無聲的血水欲從同一個孔洞將自己擠壓出去，少女們的靈魂都還太年輕，但這劇拍得像是她們的靈魂都被關在這封閉的城鎮，小小的學校，小小的體育館，而她們仍渾然不覺地為此拼命，追求著努力就會成功的幻夢。外界出了多大的事彷彿都與她們無關，或說她們觸碰不到，她們的掙扎與痛苦，希望與未來，那些陰暗得不著底，亮得睜不開眼的嚮往，都只凝縮在這個啦啦隊裏了。

戲劇裡充斥著青少女與成人世界，小鎮與外界，甚至是啦啦隊的空間與外界的對比。在情感部分，尤其是Beth這個角色，讓我極度有興味的是她／她們之間苦痛的格局小，如果將距離拉開拉大，會覺得她／她們就是陷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圈圈裡痛苦掙扎，使盡力氣手段，在泥濘裡打滾，而這些苦痛和意志和抉擇都不會影響到外在的真實世界，沒有人或事會因為他們在這裡的情感折磨抗鬥而被影響、被傷害到，他們的小隊，他們的區賽，他們外在的那些成人世界。她／她們就只是一個格局很小的痛苦，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把自己搞得狼狽難堪，然後沒有意義。

然後世界照常，多麼悲慘卻又真切。

Addy與Beth，一方亟欲長大，對於成人世界抱有過度美化的憧憬和嚮往，一方過快經歷成長的痛苦，尖銳嘲諷地抵抗外在一切人事物，兩者的分歧皆讓他們在不同的層面被狠狠扎傷，且都仍然卡在青少年時期的焦躁與無力，卡在難堪的人生階段，不上不下，欲掙扎又逃脫不了。而那些黏膩曖昧的情感，令她們喜悅、興奮、躁動，同時也疲憊不堪。

這劇提供了很多比較難以在目前主流影視作品能看到的元素。以極度聚焦而緊縮的氛圍拍攝女性間，少女與少女與成年女性間豐富的情感狀態／可能性，又重於呈現晦澀泥濘的互動和心理運作，它距離拉得很近，太潮太暗。

我特愛兩名青少女間直女式的過度曖昧和親密，難以框架命名的情愫，親密好友間的佔有慾，在變質的邊緣危險發顫，一團混沌與奇異，難以清楚捋順也難以解讀那些感受是由何處生又要往何處去。我愛Beth以那種異常而悲慘的尋求愛和情感的方式，以及Addy因投射和逃避而焦點偏斜的重心。他們和彼此之間以及和教練之間怪異的性張力和怪異的挑逗，它在情慾上的用意以及在操縱人心上的用意，這些奇怪而酸澀的部分特別令我感到滿足。

它有一些令人難耐的拍攝方式和意圖呈現，耽溺式的手法，弄得前期有點莫名其妙，且似乎格局小到一個令人困惑它到底想幹什麼，到底想說什麼。後期可察覺它就是從頭到尾極度聚焦且一層一層往上疊，將關係以及造成的暗潮交錯而豐滿地堆疊，直到情勢無人可收拾承接的地步。

因為主要聚焦於青少女之間，令它乍看很像會被歸類在YA（Young Adult）類型，但關鍵的差異在於故事本身是否有成人視角的介入，少年們是否生活於一個以他們邏輯建構的世界／小社會，且做的事情都會自然地被整部作品接受，如環境互動、其他角色的看法、事件處理方式、面對後果的態度等等。而這部裡角色的處境、面對的狀況、關係的延展、呈現的核心焦點，以及氛圍的陰鬱緻密度都不似一般YA片會有的元素和態度，我認為它不算是。

私心作結，Beth是我的寶寶。越後面越覺得她那女王蜂的長相實在太愛了，演員也表現得非常出色，喜歡她情緒劇烈起伏但必須裝出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外在完全不能表現出來，內裡卻爛得一塌糊塗，心理運作激烈卻得勉力抑制神情和口吻的顫抖，極度尖銳，極度自虐，卻是脆弱又堅強。

本書作者身兼影集主創，為何會選擇做一些細部的改動尤其是角色間互動令人超級好奇，尤其外粉一致讚賞影集的改編。總的來說，雖然定位是推理懸疑，但以作者的作品調性真讓人覺得她是被推理耽誤的百合大手。

角色們的心理運作和情感展現十分豐富，因外在壓迫而迫切喘息的渴求和焦慮也做得真切，另外演員Marlo Kelly提過接演這部前沒有啦啦隊的經驗，是接了後才開始訓練的，她們的肢體演出也是我在欣賞這部劇時的一大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