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維若妮卡、艾莉絲泰莉雅
分級:PG-13
概要:「可人都會死,最終,只是死法不同。」維若妮卡不帶情緒地說。
艾莉絲泰莉雅行走在砲火轟炸後的戰場,幾個小時前,這裡草木焚燒,鳥獸悲鳴,帝國與魯比歐那的士兵們爭相殺伐,雙方舉著劍與盾擊出鋼鐵的碰撞聲,陷入泥土的腳印被馬蹄一次一次踩過,踩過泥灘、水窪、雜草,然後被屍體絆倒。他們嘴裡喊著關於榮譽、家國的名號,傍著自己也不了解的勇氣,維持長長久久的時間,眼裡閃爍紅光,好比吸毒而失去理性的狂熱者。
然後一條一條生命死去,最終天空歸於寂靜,所以這裡只剩下血、硫磺、煙硝與不知名氣體融合的臭味。
北風腥涼而緩,黑煙從地上燃起,染髒了空氣與人體的殘餘,艾莉絲泰莉雅不適地皺眉,她小心踏過一個士兵的斷肢,提起裙擺好不浸入血泊。便是如此,屍體俯拾即是,行走的道路都被傾軋到只剩小小縫隙,生怕一不小心就踩著什麼汙穢的事物。
她不經意地望向遠方,憂愁壓在地平線,天空哀艷而地面淒惻,陽光奶油般地鋪張開來,地上卻是血水、腐肉、破碎的器官與燒焦軀幹。河水漲著屍骸,食腐的鳥類已停在枝幹上虎視眈眈,待太陽再下沉一點便可飽餐一頓。
「艾莉絲,在這裡。」女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回頭,維若妮卡站在不遠處的河流旁朝她招手,並指指底下泥地,那處被一匹馬屍遮住看不清楚。她吁出長長的一口氣,往對方走去。
「就是這個人。」
當她走至維若妮卡身旁時,人偶師不嫌髒地用手挪開一面沾染淤泥與血汙的塔盾,底下有個男人奄奄一息地仰躺著,他一隻手護在胸口,另一手臂上綻開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岌岌可危地依靠幾條肌肉纖維聯結而不致徹底斷裂。他注意到自己上方動靜,微微睜開被結塊血液沾黏的眼皮,用盡氣力擠出最後一點疑惑仰望兩名女子。
「怎麼了?要是太不舒服的話,用我的力量也是可以的。」維若妮卡有些奇怪且擔憂地看向毫無動靜的艾莉絲泰莉雅,她對上她哀傷的表情,有什麼東西明明滅滅,停在眼角。
金髮的女人搖搖頭,垂下睫毛。「我只是在想……」她蹲下身來,細究男人臉上被塵土鋪蓋的紋理,對方回以兩個眨眼,他虛弱得無法說話。「好殘酷,死了這麼多人,他們的生命在自己還來不及理解時便消去了,世界也不會因如此巨大的傷亡改變哪怕一丁點。」
「可人都會死,最終,只是死法不同。」維若妮卡不帶情緒地說,「況且這是戰爭,講好聽點是犧牲,只是總會有人因為某種自以為的遠大理想被派去送死。」
極細微的呼吸停頓,艾莉絲泰莉雅翻開男人額上的亂髮,好看清那逐漸黯淡的瞳孔,她知道兩人的話語在對方耳裡只是一些模糊的雜訊。「那就算我們將因果導正,也沒有辦法拯救他們。看,就像這個人,他在不久後還是會死,因著同樣殘酷的理由。」
沉默懸宕在嗆鼻的煙塵中,維若妮卡嘆了一口氣,乾淨的手掌按上艾莉絲泰莉雅肩頭,溫柔得莫可難何。
「妳太善良了,這會毀了妳。」
「善良是壞事嗎?」她夢囈般道,站起身。
維若妮卡搖搖頭,嘴角抽動一瞬,幾乎是個微笑。
「不管怎麼說,」艾莉絲泰莉雅雙手在胸口位置相貼,而後往兩旁分離時拉出一條白色鎖鏈,「我們最終還是得解決問題,這是任務,沒什麼別的可能。」
鎖鏈箍住倒在地上的人,一團光圈逐步收緊,在視野中,兩道相似的身影疊合,健康的四肢毫無滯澀地向殘破軀幹靠攏,事相收束,當光芒褪去後,男人臉龐乾淨得連血跡都見不著。像是在沙漠中乾渴的喉嚨望見綠洲,又純粹是過於震驚,他發出一聲介於哽咽與嗚泣的粗糙呻吟,不可置信地觸摸自己完好的右臂。
維若妮卡攬著發冷的艾莉絲泰莉雅,她在她懷裡喘氣,額頭泛出薄汗。火焰還在幾步遙的地方熠熠灼燒,禿鷹傾巢而出,她將視線放在那個巍巍起身的男人臉上,淡淡地。
「離開吧,你還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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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項都備妥了,剩下只是執行的程度,很快我便能完成陛下的期望。」年輕的將領聲線沉穩,眼鏡上框閃爍無機質的冷光,「還是說事已至此,您卻是不信任我呢?」他執起艾莉絲泰莉雅的手,不單純的詢問目光呈現得恰如其分。
「若不信任你,事情便不會是現下的局面,巴爾茲准將。」皇妃輕聲道,她微微昂首,清澈的眼珠子裡始終壓著點憂傷的味道,艾伯李斯特已經習慣。
「那便不必擔心。」將軍吻在她第二個指節,嘴角斜起精準的自信,而後那身挺拔軍服彬彬行了個默禮,挾著與來時無異的俐落氣質告退。
皇妃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窗台傳來細小的啪搭聲,她凝視半晌,一只高跟鞋隨著揚起的紗簾跨了進來。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維若妮卡沒有看過來,手中針線紮進玩偶與衣領連結的頸部,從另一側穿出。她微微扭轉脖子,動動肩膀,彷彿剛從一個維持很久的坐姿起身,隨即以無比熟悉的姿態,頭也沒抬地走至艾莉絲泰莉雅身側,坐上那張剛空出來的椅子。「但還不夠聰明,而且論裝模作樣的功力,他比之前那個將軍差了可不只一星半點。」
「妳對他頗有微詞,」艾莉絲泰莉雅淡淡地拉開唇,替維若妮卡斟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紅茶。「看來剛剛的交涉讓妳感到無趣?」
「是,無聊到我近乎翻白眼。」
艾莉絲泰莉雅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不忘在瓷杯盛滿液體時收回壺嘴。維若妮卡露出個頑皮的笑,「早上聽到一個士兵這樣講的。」
「他終究是環節的一部分,可能還比妳察覺得要聰明一點,只是碰不到核心便是。」瓷器碰撞聲響起,沒有椅腳拉開的跡象,陳述事實的語調維持淺淺不變的頻率。「總是要有許多齒輪的幫助計劃才能運作起來,不管怎麼說……」
「嗯,而且的確是所有事情都就位了,再等些時日,我們在這的工作就結束了。」小小聲說句完成了,她輕微拉扯玩偶軀幹確認堅固程度,維若妮卡滿意地審視自己作品,而後啜了一口蒸著餘香的茶,舔舔上唇緣。
那幾個時刻沒有其他聲音,風從外頭晃進來,帶著入冬的清冷氣息,室內靜默了幾秒鐘,艾莉絲泰莉雅走近,手指輕輕攀上椅背。
「維若妮卡,我有一個請求。」
「妳這麼說,不是讓我無法拒絕了嗎?」她仍是抿著那道溫柔的唇線,但當抬起頭,從仰望的角度,維若妮卡發現艾莉絲泰莉雅的笑意被壓得極淺極淺,像在臉上籠了一層透明薄紗,表情曖昧而不清楚,她試圖分辨,卻只是越來越模糊。
「當我跳下來的時候,不要接住我。」
事情變化太快,像是燈光霎時熄滅,那點柔軟的、溫和的情緒僵在臉上,化成一灘白蠟。當望進那顆墨綠色瞳仁,維若妮卡一瞬間就了解了,方才的嬉鬧氛圍頓時被吞沒,她露出突然被搧了一巴掌般的怔愣模樣,眼睛一動不動,裡頭有點不可置信的驚訝,好似還沒緩和過來。
「可妳這樣會死的。」半晌,她輕輕說,輕到那點瑟縮的顫音幾乎聽不著。這不是個提醒,她沒有疑問,她一瞬間就了解,所以她知道自己來不及拒絕。比起告知或困惑,這句話更像遊蕩在靈魂底處的喃喃低語。
「可人都會死,最終。」艾莉絲泰莉雅卻只是走向窗台,拂過的手指沒碰到維若妮卡衣衫。「比起那些橫屍戰場的,我充其量也只是死相比較好看一點,還可以決定死法,這是幸運。」
維若妮卡站起來,她注視女人背光的身姿,陽光舔拭她的輪廓,剩下的直直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黑影,一絲碎髮落在肩上,與光芒融在一起。下午的光已經有點變了顏色,原本該讓人覺得暖和,維若妮卡卻覺得自己背部透著微微寒意。
「諾伊庫洛姆怎麼辦?」
「她不會在意的。」艾莉絲泰莉雅搖搖頭,轉過身來,緩緩捕捉維若妮卡的神情,「又或許,這從一開始就是她期望的東西。」
有種心知肚明的情緒在胸腔鼓脹,維若妮卡凝視艾莉絲泰莉雅良久,她們在沉默中交換訊息,在彼此的呼吸聲裡較勁,最終最終,她挫敗地眨了眼皮子。
「所以,妳寧願對我殘忍。」她乾澀地說,彷彿終於在一道難解的謎題中歸出一個結論。群鳥振翅而飛,宛如嘲笑的拍擊聲在耳裡吵嚷,陽光漲得像滿溢的潮水,嘩嘩然宣洩下來,弄得一身濕濘,她感到身前的艾莉絲泰莉雅在逐漸褪色。
艾莉絲泰莉雅猶豫了會,看在維若妮卡眼裡是種抱歉。她走過來,輕輕勾起人偶師的手指,嘆了一口氣,下垂的眼角看起來哀傷、疲倦而美麗。
「妳是我的生命中,除了諾伊庫洛姆大人外唯一能造成什麼改變的人。」她靠得很近,太陽在身體留下的餘熱傳到維若妮卡身上,挾著那些絲絲縷縷的情感,「拜託了,這是我一生一世的請求。」
艾莉絲泰莉雅微笑,蒼白而美麗。
所以,因此,當高塔崩毀的那一刻,她就只是看。火光將天空照成奇詭的紫紅色,尖叫、哭號與爆炸聲混在一起,火焰像條大蛇纏住塔牆,嘶聲尖銳得劃破天空,然後張口吞噬一切。維若妮卡想起幾天前的談話,手掌按在懷裡有著長喙的布偶頭上,當皇妃下墜時,她就只是看。黑色長裙在風中擺盪,地心引力在身上作用得無比快速,她的四肢潔白、乾淨,像隻被摘去翅膀的鳥直直往下落,而在那萬分之一的間隙,她的頭略微轉向,視線射過來,維若妮卡的手指一瞬間掐緊了。
她就只是看。
過了一會,高塔依舊混亂,大地依舊動盪,當他們還沒發現有什麼人消失,有什麼人死去時,她走近破碎的艾莉絲泰莉雅,有些衰敗的花瓣散落在腳邊,染上血的顏色。
維若妮卡審視般,將她從頭到尾看了個徹底,血液還拼命從頭部汩汩冒出,四肢歪曲成詭異的角度,金髮女人看起來傷痕累累,無一處完好。她蹲下身,手掌溫柔捧起蒼白的頭顱,人體的溫度還未全然退去,生命的氣息卻已隨血液流出,曝曬在太過炙熱的陽光底下。人偶師面無表情,無從判別在意與不在意,只是專注凝視艾莉絲泰莉雅彷彿不過睡去的臉龐,儘管沾滿了淤泥與血汙。
然後她輕輕俯身吻在她的唇角,嚐到血的腥味,染在耳朵旁。揚起的髮絲蓋去所有表情,環抱的手臂收攏,她微微扯開嘴唇,嘆息似的細語呢喃。
「道歉也無法掩飾妳的殘忍的,艾莉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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